卷十四

 

  午夜,睜開毫無焦距的琥珀瞳眸,他在一場愛與恨糾結許久的夢中醒來。

  他淚眼婆娑,他痛心疾首,拚命緊擁住另一人的身軀,緊緊的,不肯放手。

  他還擁有什麼?

  曾經不願循那人的方式過活,到頭來,他依舊落入與那人相同的理由存活。

  他能信嗎?

  飄浮的視線逐漸落在眉頭深鎖的白衣青年臉上,淚,又湧出了眼眶,愈落愈多,愈落愈多──一刻,也不肯休止。

  那──

  他又何必遠遊?

  抿緊了唇,時間,不曾回頭;答案,卻是自己得不到的自由。

   ※           ※            ※

  清晨,鳥囀鳴鳴,刺眼的光線自屋外斜射照入,給了一室的明亮。

  白衣青年難過的挑挑眉、動動眼皮,背,是讓人齜牙咧嘴的痛,可胸,卻是許久未見的舒適。

  ──舒適?

  白衣青年立時瞪大眼,混亂的腦子馬上清醒過來。

  這味道......熟悉,這胸懷......滿意,這姿勢......曖昧不明。

  瞧瞧這被人擁的死緊的感覺──嘖嘖!不是普通人消受的起啊,他的龍宿──

  欣喜的瞧著眼前人抱著他入眠的模樣,劍子仙跡打從心眼底的笑到眉山都彎了幾番,唇更是自動的噘了起,往前湊了去,就在即將碰觸到他夢寐以久的紅唇時,忽而龍宿睜開眼,手立時與劍子的臉頰做了個親密接觸──

  「啪」一聲,清脆的巴掌聲響起。

  唉呀,某人慘白無血色的臉龐上多了道火紅的五指「龍」印。

  撫著火熱的臉頰,劍子張大了嘴,一臉哀怨不已。

  卻見龍宿蹙緊了眉,淡淡的留下狐疑一句:

  「你......是誰?」


   ※           ※            ※

  時間分分秒秒的逝去,算算,也已接近午時,小雪兒認真的打量著抖著手指、嘴巴張大還遲遲無法闔上的劍子丫跡很久,在她思量了一個上午之後,她決定──

  「娘!」奔向曇姬的懷抱,小雪兒用力的指著怪模怪樣的劍子丫跡,大大的下了一個結論:「這個叔叔好奇怪!!」

  「噓,小雪兒,不可如此無禮!」曇姬一聽,連忙朝劍子報上歉意的笑容。

  尚處於震驚狀態下的劍子丫跡趕忙回神,背痛加上頭痛,已經無法用任何言語來形容他此時此刻的心情。

  聽完曇姬對他的解說,剎時將他震得一番天旋地轉,差點心口沒跳出身外,腦子沒放在地上踩。

  他的龍宿失明又失憶?!而且,還將他忘的一乾二淨,天吶!他不過離開他的龍宿一個月十天又三時,怎麼──就成了天差地別?!

  他的龍宿什麼都可以忘,什麼都可以記不得,就是不能沒有他啊!!

  忍住欲強拉他回疏樓西風的衝動,劍子跌坐椅上,眉擰得死緊,幾乎全都糾結在一起。

  「這位公子,你認識曇姬府上的客人嗎?」瞧劍子丫跡又搥足又頓胸的,似乎跟她女兒的救命恩人有很深的淵源,是故曇姬試探的問起。

  「嗯。」點頭,他倆的情誼可是生生世世糾纏不清,絕不允許有一丁點的破壞,即便是小娃兒都不許!

  嘖!那小娃兒是纏他的龍宿給纏上了癮,怎麼那個小娃兒可以坐在他的龍宿腿上,而他只是來個久別重逢的吻都不行?

  「抱歉,他是為了救我的女兒才受如此嚴重的傷,我──不知該如何表達我的歉意......」垂眸,曇姬珠淚欲滴,一臉泫然欲泣,眼底,盡是滿滿的歉意。

  「無妨,我不介意,已成的事實,便是了,追悔亦無用;何況若換成是我,我也會如此做。」揚起了抹笑,劍子丫跡回給她一個釋然的神情。

  「謝謝你。」曇姬由衷的感謝道。「對了,不知公子名諱?」

  「丫跡,夫人如此稱呼我即可。」

  「那這位公子──」

  劍子正要答腔,龍宿卻快了一步,冷道:「我沒有名字。」

  聞言,劍子愣了下,往龍宿望去,龍宿卻早已別開臉,讓人無法看清他此刻的神情。

  半晌,劍子吁了口氣,淡淡的綻出一朵微笑:「『龍宿』──這是你的名字。」

  乍聞,心狠狠的抽了下,幾乎要將氣抽了去,冷漠的神情依舊半漾無波。

  心感異樣的曇姬並未多說什麼,只緩緩朝劍子與龍宿兩人欠了欠身,淡道:「兩位公子慢談,曇姬先告退,小雪兒來,陪娘準備午膳。」

  「好!」開心的自龍宿腿上跳下來,小雪兒立時往曇姬的懷裡奔去。

  廳裡,成了一片死寂。

  誰也未曾開口,誰的視線也未曾在彼此多作停留,其間,只餘下劍子仙跡來回不停跺步的跫音。

  終至,腳步聲停止。

  龍宿的心頓漏跳一拍。

  但見劍子仙跡邁開步子,朝龍宿而去,在龍宿跟前,他彎了腰,拈起一綹朝思暮想的紫髮,汲取屬於他的清香,而後輕輕道了句:

  「一切都依你,我陪你。」

  空氣,彷彿凝窒,垂降在兩人之間,重重的打在龍宿心上。

  「唔──」

  龍宿尚不及反應,下一刻,劍子已然嘔紅倒在龍宿懷裡。

   ※           ※            ※

  夢,一直都是很美的。

  他只是不願承認──師父那時的遲疑,他對龍宿的猶豫……

  如果那人要瘋,他會陪他瘋到底嗎?

  承諾,向來是虛華的東西。

  龍宿需要嗎?

  他的龍宿……愛嗎?

  怎麼連他也迷惘了──

  師父啊……怎麼你什麼都教了,就這點沒教我啊──

  咬牙撐著負傷沉重的身子,望著偎進懷裡的紫髮美人,許久,蒼白的唇淡淡的逸出一聲歎息。

   ※           ※            ※

  那人的傷,很重。

  手心傳來的溫度從來不曾稍減過。

  他沉沉睡了多久,他的心便沉溺了多久。

  但——夢會醒的。

  山水如畫,映染嫣紅的湖面,泣血潭的傳說——為誰?

  他,『視而不見』。

  緩緩起身,裸足涉入冰冷的湖水,卸下華麗裝飾的紫綢隨風飄搖,沒有焦距的琥珀瞳眸倒映血色,瞬間,失了影。

  ……『在湖的另一邊,住著絕世名醫,往那去,或許可以救治丫跡公子的傷勢——』……

  ……『——妳,有遲疑。』……

  那時,他依稀察覺曇姬未竟話語裡的深深情意,沉重的叫人喘不過氣,讓他直想逃避。

  他醒了,然後呢?

  感謝他的救命之恩?感激他的諒解話語?

  謝謝他的救命之恩。謝謝他的諒解話語。

  ……

  然後——

  就夠了嗎?

  混亂的思緒尚不及釐清出完整的答案,溼漉的紫綢已然浮水而出,身旁,換上的另一幅不同湖的另一邊的幽然景緻。

  綠意盎然,枝木扶疏,生長於不同氣候的植物彷若無視季節變換,竟無違合的紛紛綻出美麗的花朵,緩緩迎風搖曳。

  寂寥的氣息緊逼,冷意逼人的風意中混著一絲淡淡藥香味。

  不遠處,寂滅的金瞳視線緊逼,將無端闖入的來者視為天敵。

  下一刻,閃著金色光芒的金狐驀地往前奔去!

  「嗯?」忽感危機的龍宿立時回身,掌風已然擊去。

  「孤,」風中,另一道恬淡嗓音傳入,淡然化去朝金狐擊去的掌氣,並帶來一襲雪白身影。「回來。」

 

  舞 2017/03/19

 

arrow
arrow

    舞暉羅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17) 人氣()